第四节 股东资格认定
一、实际出资人的股东资格认定
实际出资人与名义股东之间，如果就股东身份产生争议，或者其他人对实际出资人的股东身份存在质疑的，实际出资人如何才能确认其股东资格呢？
（一）实际出资人须证明存在股权代持关系
股东资格，具有形式要件和实质要件。股东身份登记在公司章程、股东名册等文件中，其他人可以查询到股东的身份，这属于形式要件；股东承担了股东义务，享受股东权利，这是股东资格的实质要件。股权代持关系中，形式要件和实质要件是相冲突的，从形式上来看，名义股东更符合股东身份，但是对于实际出资人而言，其股东身份本来就是隐藏的，要确定其股东资格，只能根据实质要件来认定。
实际出资人不具备公司股东的形式要件，判断其是否为实际投资者，应从实际出资人与名义股东之间的内部关系来判断。实际出资人应当证明其与登记股东之间存在股权代持的法律关系。实际出资人可以提供以下证据予以证明：
1. 股权代持协议。
2. 提供微信、邮件、会议纪要等证据，证明其是实际出资人。
3. 提供出资的凭证、名义股东就出资事宜的确认文件，证明其是实际出资人。
需要注意的是，仅凭转账记录，很难证明实际出资人与登记股东之间存在股权代持关系。登记股东可能抗辩相关转账记录系借款、其他往来款，不确认存在股权代持关系。
（二）实际出资人股权资格认定须其他股东过半数同意
有限责任公司具有“人合性”特征，股东之间基于相互信任才一起开设公司，实际出资人请求确认股东资格，须征得其他股东同意。按照《公司法解释（三）》第二十四条第三款的规定，实际出资人请求确认股东资格的，须经过公司其他股东半数以上同意。此处的半数为人数的过半数，而不是股权的过半数。
为防止实际出资人的股东资格无法确认，建议实际出资人事先采取如下措施：
1. 请求其他股东在股权代持协议中确认股权代持关系，并认可实际出资人的股东身份。
2. 通过股东会决议或会议纪要的方式，确认实际出资人的股东身份。
需要注意的是，通过事先确认的方式，其他股东签署和确认上述文件时，其他股东的人数也需要超过半数。
二、股东资格认定典型案例分析
【典型案例】
代持保险公司股份有效吗？
基本案情
2011年，天策公司与伟杰公司签订《信托持股协议》，协议约定：天策公司将正德保险公司2亿股股份通过信托的方式委托伟杰公司持股。2012年，正德保险公司进行增资，伟杰公司名下的股份增加至4亿股。
天策公司向法院提起诉讼，请求：1.确认天策公司、伟杰公司签订的《股权信托协议》于2014年10月30日终止；2.伟杰公司将其受托持有的正德保险公司4亿股股份立即过户给天策公司，并办理相关的股份过户手续；3.正德保险公司就天策公司显名持有的上述4亿股股份事项记载于股东名册、公司章程，并办理股份变更工商登记。
本案在最高人民法院二审期间，因案外人对涉案股份主张权利，涉及案外人的利益需要查明，最高人民法院裁定将本案发回某省高级法院重审，案件尚在审理中。在此我们仅讨论《信托持股协议》是否有效。
核心焦点
天策公司、伟杰公司之间签订的《信托持股协议》是否有效？
法院裁决
最高人民法院二审认为，天策公司、伟杰公司签订的《信托持股协议》的内容，明显违反中国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制定的《保险公司股权管理办法》(2014)对应2018年《保险公司股权管理办法》第三十一条。第八条关于“任何单位或者个人不得委托他人或者接受他人委托持有保险公司的股权”的规定。对该《信托持股协议》的效力审查，应从《保险公司股权管理办法》禁止代持保险公司股权规定的规范目的、内容实质，以及实践中允许代持保险公司股权可能出现的危害后果进行综合分析认定。首先，从《保险公司股权管理办法》禁止代持保险公司股权的制定依据和目的来看，尽管《保险公司股权管理办法》在法律规范的效力位阶上属于部门规章，并非法律、行政法规，但中国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是依据《保险法》第一百三十四条关于“国务院保险监督管理机构依照法律、行政法规制定并发布有关保险业监督管理的规章”的明确授权，为保持保险公司经营稳定，保护投资人和被保险人的合法权益，加强保险公司股权监管而制定。据此可以看出，该管理办法关于禁止代持保险公司股权的规定与《保险法》的立法目的一致，都是为了加强对保险业的监督管理，维护社会经济秩序和社会公共利益，促进保险事业的健康发展。其次，从《保险公司股权管理办法》禁止代持保险公司股权规定的内容来看，该规定系中国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在本部门的职责权限范围内，根据加强保险业监督管理的实际需要具体制定，该内容不与更高层级的相关法律、行政法规的规定相抵触，也未与具有同层级效力的其他规范相冲突，同时其制定和发布亦未违反法定程序，因此《保险公司股权管理办法》关于禁止代持保险公司股权的规定具有实质上的正当性与合法性。最后，从代持保险公司股权的危害后果来看，允许隐名持有保险公司股权，将使得真正的保险公司投资人游离于国家有关职能部门的监管之外，如此势必加大保险公司的经营风险，妨害保险行业的健康有序发展。加之由于保险行业涉及众多不特定被保险人的切身利益，保险公司这种潜在的经营风险在一定情况下还将危及金融秩序和社会稳定，进而直接损害社会公共利益。
综上可见，违反中国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保险公司股权管理办法》有关禁止代持保险公司股权规定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与直接违反《保险法》等法律、行政法规一样的法律后果,同时还将出现破坏国家金融管理秩序、损害包括众多保险法律关系主体在内的社会公共利益的危害后果。《合同法》第五十二条规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合同无效：（一）一方以欺诈、胁迫的手段订立合同，损害国家利益；（二）恶意串通，损害国家、集体或者第三人利益；（三）以合法形式掩盖非法目的；（四）损害社会公共利益；（五）违反法律、行政法规的强制性规定。”故依照《合同法》第五十二条第(四)项等规定，本案天策公司、伟杰公司之间签订的《信托持股协议》无效。
律师评析
1. 股权信托，及与股权代持的区别
法律关系不同，适用法律不同，法律后果也可能不同。天策公司、伟杰公司之间是股权信托关系还是股权代持关系？我们没有获悉《信托持股协议》的内容，对本案的法律关系无法作出评判。在此，我们对股权信托，及与股权代持的区别进行介绍。
（1）股权信托的设立
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信托法》(以下简称《信托法》)的规定，信托是指委托人基于对受托人的信任，将其财产权委托给受托人，由受托人按委托人的意愿以自己的名义，为受益人的利益或者特定目的，进行管理或处分的行为。此处的财产，包括财产权利。股权信托是委托人通过信托方式将股权委托给受托人持有。
股权信托的设立应符合以下要件：
①信托目的合法
《信托法》第六条规定，设立信托，必须有合法的信托目的。如果设立信托是为了规避法律的强制性规定，则此类信托无效。
②股权是委托人合法所有的财产
《信托法》第七条规定，设立信托，必须有确定的信托财产，并且必须是委托人合法所有的财产。如果委托人无法证实其股权的合法性，则基于该股权所建立的信托关系无效。
③股权信托应当采取书面形式
《信托法》第八条明确规定，设立信托应当采取书面形式。书面形式一般为信托合同。采取信托合同形式设立信托的，信托合同签订时，信托成立。
④一般认为股权信托自登记时生效
《信托法》第十条规定，对于信托财产，有关法律、行政法规规定应当办理登记手续的，应当依法办理信托登记。未办理的，应当补办登记手续；不补办的，该信托不产生效力。我国对股权信托是否应进行登记，没有明确规定。一般认为，股权信托应办理登记手续，未办理登记，信托不发生效力。
我国信托制度尚不完善，公司登记机关尚未开展股权信托登记业务，实务中非上市公司股权信托无法办理登记手续，缺乏可操作性。实务中委托人往往是通过资金信托的方式进行股权投资。这种操作方式不是股权信托。
（2）股权信托与股权代持的区别
股权信托与股权代持，都是将股权委托给其他人持有，两者之间存在很多相同之处，但也存在差异：
①委托人的身份不同
在信托关系中，委托人的身份是公开的，公司及其他股东均知悉委托人曾是该股权持有者，通过信托方式委托受托人持有；股权代持关系中，受托人是名义股东，实际出资人一般不公开。
②股权收益的主体不同
股权信托取得的股权收益由受托人给付受益人。受益人可以是委托人，也可以是委托人指定的受益人。股权代持取得的股权收益由名义股东交付给实际出资人。
③适用法律不同
除适用《公司法》的规定外，股权信托适用《信托法》，股权代持适用《合同法》等。
2.《信托持股协议》是否有效
如上所述，判断《信托持股协议》是否有效，首先应区分其法律关系。最高人民法院对本案是属于股权信托关系，还是股权代持关系，没有进行评析，直接认定本案为股份委托持有关系，即股份代持关系。如上文【法院裁决】所述，相关协议无效。
如果本案被认定为股权信托法律关系，则应按《信托法》的规定来判断《信托持股协议》是否有效。《信托法》第十一条规定：“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信托无效：（一）信托目的违反法律、行政法规或者损害社会公共利益；（二）信托财产不能确定；（三）委托人以非法财产或者本法规定不得设立信托的财产设立信托；（四）专以诉讼或者讨债为目的设立信托；（五）受益人或者受益人范围不能确定；（六）法律、行政法规规定的其他情形。”根据上述规定，如果本案被认定为股权信托法律关系，则《信托持股协议》有效。
本案的问题在于，信托制度在我国并不完善，股权信托无法在公司登记机关办理登记手续，导致股权信托方案实际上无法操作。本案中伟杰公司在公司登记机关登记为股东，其并不是通过信托方式取得股权，其本质上还是名义股东，《信托持股协议》本质上是股权代持协议，如上所述，应被认定为无效。
3.《信托持股协议》无效后的处理
根据本案查清的事实，中国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作出了撤销伟杰公司增资正德公司2亿股股份的行政许可，要求正德公司在引进合法股东后，才能退还伟杰公司入股资金；天策公司委托他人代持股份，超比例持股，违反《保险公司股权管理办法》的相关规定，不具备成为保险公司股东的诚信条件，责令其1年内转出所持有的2亿股股份。
《信托持股协议》无效后，伟杰公司获得退股金，及将股权转让后，应根据查清的事实将款项返还给天策公司或其他相关方。按照《合同法》第五十八条的规定，因本案造成损失的，伟杰公司、天策公司有过错的，有过错的一方应当赔偿对方因此所受到的损失，双方都有过错的，应当各自承担相应的责任。
4.股权代持无效的情形
实践中，下述情形的股权代持一般被认定为无效：
（1）新三板挂牌公司的股份
《全国中小企业股份转让系统业务规则》第二章第一条规定，申请在全国股份转让系统挂牌的企业必须股权明晰，股票发行和转让行为合法合规。新三板公司属于公众公司，其股份应当清晰、明确，不允许股份代持。
（2）上市公司股份
上市公司作为公众公司，相比新三板挂牌公司要求更为严格。股权关系清晰是对投资人利益的保障，上市公司的股份不允许代持。
（3）保险公司股份
如本案所述，委托他人代持保险公司股份的，将出现破坏国家金融管理秩序、损害包括众多保险法律关系主体在内的社会公共利益的危害后果，因此代持协议无效。
（4）基金管理公司股权
根据《证券投资基金管理公司管理办法》第三十八条第二款的规定，基金管理公司的股东不得为其他机构或者个人代持基金管理公司的股权，不得委托其他机构或者个人代持股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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